1.一首词里历史人物和故事有多少,辛弃疾是如何的?

2.辛弃疾词的风格是什么?

3.求《把栏杆拍遍》原文,谢谢!

4.辛弃疾在词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5.爱国主义在辛弃疾的词里怎么表现的

一首词里历史人物和故事有多少,辛弃疾是如何的?

掉书袋辛弃疾-有人说辛弃疾的词有的毛病

辛弃疾是南宋时期著名的词人,抗金将领。他一生力主抗金,恢复国家统一;他的词雄浑豪迈,善用前人典故。

一首《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全词豪壮悲凉,情深义重,引用的典故深扣主题,全词涉及到了五位历史英雄人物。

辛弃疾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这千古江山依旧,但是江东的英雄孙权,却已经无处寻觅了。孙权是三国时期吴国的君主,孙权承父兄之基业,独霸江东。曹操都不得不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孙权十九岁执掌江东,统治长达五十二年之久,吴国是三国中坚持到最后的一国。一路走来孙权也是相当的不容易的,孙权忍辱负重多次向曹操与曹丕称臣,全然不在乎虚名,处世手段柔软,曹丕曾经用妩媚来形容孙权。孙权不断在魏、蜀汉之间摇摆,谁强就联合另一方对抗谁。赤壁之战大败曹操,兵不血刃取荆州,夷陵之战大败刘备,三国中另两位主角都曾经败在他的手下。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繁华的舞榭歌台,英雄的风流余韵,总被无情的风雨吹打而去。舞榭歌台指的是孙权的宫殿,风流指的是孙权的那些英雄事迹。那些繁华的建筑、那些英雄的往事都已经不在了。词里充满了惋惜和伤感。孙权纵横一时的英雄人物,晚年时也难免落入俗套变的:刻薄寡恩,残忍猜忌(退休制度还是很有必要啊,可惜皇帝不能退休)。大多数人都不太喜欢孙权,在三国演义里吴国感觉就是个陪衬。孙权的性格的确不讨人喜欢,但是不能否认他是个英雄,当辛弃疾处在当时的位置,他是多么羡慕这样的英雄,反观自己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孙权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那斜阳中的花草树木,那普通的街头巷口,人们说刘裕曾经在这住过。刘裕是刘宋的开国皇帝,个人认为是南北朝的第一名将,第一统帅。刘裕小字寄奴,居住在京口(江苏镇江),家境贫寒,出生后母亲就病了,靠姨妈养大。早年的刘裕靠卖鞋为生,但是他并不安心过日子,经常去,家徒四壁被人鄙视。那个年代参军是下层人民上升的唯一通道,混的好说不定还能当个小军官。刘裕是个有志向的人,他投军了。他是个天生的军人,是个天才的将领,他的光芒无法掩盖。孙恩之乱中刘裕一个人追着起义军几千人跑,孙恩被刘裕打的抱头鼠窜,逃亡海岛,不久灭亡。后来桓玄灭东晋建立桓楚。刘裕起兵诛灭桓玄开始入掌朝政,其后灭卢循、诛除异己、两次北伐。最终刘裕代东晋建立刘宋,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贫民做成皇帝的人。

刘裕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遥想当年刘裕指挥着他的千军万马,气吞万里如猛虎一般。刘裕及其北府军在魏晋南北朝战斗力雄踞榜首。刘裕两次北伐,第一次北伐灭南燕,他打破了北方政权压着南方政权打的局面,第一次出兵北伐攻打北方政权,并成功的消灭南燕,俘虏南燕皇帝慕容超。第二次北伐是攻打关中的后秦,刘裕自建康出发,军至彭城(徐州),派檀道济先行进攻洛阳,成功收复洛阳。刘裕自彭城率水军西进,入黄河一直进军至潼关,命先锋王镇恶经渭河进攻长安,王镇恶于渭桥大败姚丕。后秦皇帝姚泓的军队因遭姚丕败兵践踏而溃乱,姚泓投降,后秦灭亡。在黄河沿岸刘裕的却月阵还大败北魏的骑兵军团。北魏骑兵那是当时天下最强的骑兵,可见刘裕的军事能力和北府军的战斗力有多强悍。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宋文帝刘义隆轻率鲁莽,好大喜功,想封狠居胥建立不朽的功业,却只落得仓皇逃命的结果。元嘉是刘裕儿子刘义隆的年号。刘义隆在位期间赏罚分明、劝课农桑,轻徭薄赋,确立制度,刘宋大治,内清外晏,四海谧如。但是刘义隆并不满足,他执意北伐收复河南之地。先后三次北伐,然而他不是他爹刘裕,他手下也就他爹给他留下的檀道济算是个名将。被夸夸其谈的王玄谟一顿忽悠刘义隆居然也想封狼居胥,最后三次北伐都惨淡收场,一度还被北魏打到长江边上,举国震动。

辛弃疾词的风格是什么?

辛弃疾词是战士之词,英雄之词,不同于苏轼的士大夫之词,柳、周的词人之词,晏、欧、秦的文人之词,他的词中充满了一种以英雄自许或以英雄许人,热望恢复祖国河山的壮志豪情,以及深沉的壮志难酬的悲愤。风格上以纵横慷慨、雄深雅健为主,被称为豪放词,他也有不少平淡委婉的词与刚柔相济的词。表现方法上,发展苏轼的“以诗为词”为“以文为词”,经史子集,往往随手拈来,而着手成春。他又大量运用口语入词,给他的词带来新鲜活泼的气息。辛弃疾影响到刘过、陈亮等一些词人,他们被称为辛派词人。

宋词由北宋苏轼开创出一种豪放阔大的风格。这种风格,随着南宋初期叶梦得、朱敦儒、张元干、张孝祥、等人以抗金雪耻为主题的词得到继承。到辛弃疾出现在词坛上,他不仅沿续了苏词的成就,写出许多具有雄浑、阔大气势的作品,而且敢于破除陈规,以其过人的才华,进行极富特色的创造,成为南宋豪放派的****。他融会经史子集,创作出多种多样的风格,开拓了词的更为广阔的天地。尽管婉约派人物柳永、晏殊、周邦彦等早于李清照,成就同样卓著;尽管苏轼开创了豪放词风,成就巨大、影响深远,清·王士祯却认为:婉约派以李清照为宗,豪放派以辛弃疾为首。这是因为辛词在豪放派中毕竟更胜一筹,从其风格特点中可窥见一斑:

一、贯穿他的全部词作的基本思想和主线,就是恢复中原的坚定信念和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辛词更多地表现出英雄的豪情与英雄的悲愤。辛弃疾与苏轼相比,有英雄与学士之别。苏轼常以旷达的胸襟与超越的时空观来体味人生,常表现出具有哲理的感悟,使情感从冲动归于深沉的平静。而辛弃疾总是以炽烈的感情与崇高的理想来雄视人生,在抒发报国之志时,辛词常常显示出武将的英雄气慨,像《水调歌头》“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满江红》“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贺新郎》“道男儿到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等,无不豪情飞扬,气冲斗牛,震撼着读者的心灵。辛弃疾为抗金复国的崇高理想奋斗一生和壮志未酬的现实,带来的内心激愤和痛楚,这成为辛词的又一特点。如《水龙吟》“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贺新郎》“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浪淘沙》“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如《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使人感受到他心中“补天裂”的期望破灭成为绝望时无法磨灭的痛苦。

二、辛词所描绘的自然景物,多有一种奔腾耸峙、不可一世的气派。如《水龙吟》“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满江红》“谁信天峰飞堕地,傍湖千丈开青壁”;他所采摭的历史人物,也多属于奇伟英豪、宕放不羁,或慷慨悲凉的类型,如《八声甘州》“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的李广,《永遇乐》“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南乡子》“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的孙权等等。这种自然和历史素材的选用,都与词中的感情力量成为恰好的配合,令人为之感奋。所以,同属于豪放雄阔的风格,苏轼词较偏于潇洒疏朗、旷达超迈,而辛词则给人以慷慨悲歌、激情飞扬之感。

三、辛弃疾在词史上的一个重大贡献,就在于内容、题材的拓宽。他现存的词作,写战争、政治,写哲理,写朋友之情、恋人之情,写田园风光、民俗人情,写日常生活、读书感受,可以说,凡当时能写入其他文学体裁的题材,他都能写入词中,范围比苏词还广泛。而随着内容、题材的变化和感情基调的变化,辛词的艺术风格也有各种变化。虽说他的词主要以雄伟奔放、富有力度为长,但写起传统的婉媚风格的词,却也十分得心应手。如著名的《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上阕写惜春,下阕写宫怨,借一个女子的口吻,把一种落寞怅惘的心情一层层地写得十分曲折委婉、回肠荡气,用笔极为细腻。

四、辛词的许多描述乡村风光和农人生活的作品,朴素清丽、生机盎然。如《鹧鸪天》的下阕:“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以及《西江月》的下阕:“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于简朴中见爽利老到,是一般人很难达到的境界。所以刘克庄《辛稼轩集序》说:“公所作,大声鞺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其秾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这是比较客观全面的评价。

五、辛弃疾和苏轼在词的语言技巧上都是有力的开拓者。前人说苏轼是以诗为词,辛弃疾是以文为词。辛词的语言更加自由解放,变化无端。如有民间通俗语言,《鹧鸪天》“些底事,误人那。不成真个不思家”,《丑奴儿》“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也有夹杂许多虚词助语的文言句式,如《汉宫春》“不知云者为雨,雨者云乎”,《贺新郎》“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有语气活跃的对话、自问自答,如《南乡子》“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也有相当严整的对句,如《破阵子》“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辛词在语言技巧方面的一大特色,是大量使用散文句式、运用生动的语气、节奏和语义连贯性。如《水龙吟》中“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意义联贯、顿挫鲜明、铿锵有力。而《西江月·遣兴》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上阕语气极其委婉曲折,反映出作者对现实不满,及其倔强的生活态度。下阕用散文的写法入词,通过作者与松对话,绝妙地描写醉态,不仅生动且意味深长。

六、辛词在语言技巧方面的另一特点,是广泛地引用各种典籍和前人的语汇及历史典故。灵活用典可以以古喻今,开阔和提升词的意境及空间。但有时却容易产成生硬艰涩难懂的问题,故有人批评辛词“”。当然更多人则认为,以辛弃疾的才力,大多数用典都能够运用得恰到好处、浑成自然。以《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一篇为例:“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百余字的篇幅,叙及孙权、刘裕、刘义隆、拓跋焘、廉颇五个历史人物的事迹,与作者的主观情感、意念丝丝入扣,其中四位历史人物与京口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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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栏杆拍遍

梁衡

中国历史上由行伍出身,以武起事,而最终以文为业,成为大诗词作家的只有一人,这就是辛弃疾。这也注定了他的词及他这个人在文人中的唯一性和在历史上的独特地位。

在我看到的资料里,辛弃疾至少是快刀利剑地杀过几次人的。他天生孔武高大,从小苦修剑法。他又生于金宋乱世,不满金人的侵略蹂躏,22岁时他就拉起了一支数千人的义军,后又与耿京为首的义军合并,并兼任书记长,掌管印信。一次义军中出了叛徒,将印信偷走,准备投金。辛弃疾手提利剑单人独马追贼两日,第三天提回一颗人头。为了光复大业,他又说服耿京南归,南下临安亲自联络。不想就这几天之内又变生肘腋,当他完成任务返回时,部将叛变,耿京被杀。辛大怒,跃马横刀,只率数骑突入敌营生擒叛将,又奔突千里,将其押解至临安正法,并率万人南下归宋。说来,他干这场壮举时还只是一个英雄少年,正血气方刚,欲为朝廷痛杀贼寇,收复失地。

但世上的事并不能心想事成。南归之后,他手里立即失去了钢刀利剑,就只剩下一支羊毫软笔,他也再没有机会奔走沙场,血溅战袍,而只能笔走龙蛇,泪洒宣纸,为历史留下一声声悲壮的呼喊,遗憾的叹息和无奈的自嘲。

应该说,辛弃疾的词不是用笔写成,而是用刀和剑刻成的。他是以一个沙场英雄和爱国将军的形像留存在历史上和自己的诗词中。时隔千年,当今天我们重读他的作品时,仍感到一种凛然杀气和磅礴之势。比如这首著名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 兵。 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我敢大胆说一句,这首词除了武圣岳飞的《满江红》可与之媲美外,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人堆里,再难找出第二首这样有金戈之声的力作。虽然杜甫也写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军旅诗人王昌龄也写过:“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但这些都是旁观式的想象、抒发和描述,哪一个诗人曾有他这样亲身在刀刃剑尖上滚过来的经历?“列舰层楼”、“投鞭飞渡”、“剑指三秦”、“西风塞马”,他的诗词简直是一部军事辞典。他本来是以身许国,准备血洒大漠,马革裹尸的。但是南渡后他被迫脱离战场,再无用武之地。像屈原那样仰问苍天,像共工那样怒撞不周,他临江水,望长安,登危楼,拍栏杆,只能热泪横流。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水龙吟》

谁能懂得他这个游子,实际上是亡国浪子的悲愤之心呢?这是他登临建康城赏心亭时所作。此亭遥对古秦淮河,是历代文人墨客赏心雅兴之所,但辛弃疾在这里发出的却是一声悲怆的呼喊。他痛拍栏杆时一定想起过当年的拍刀催马,驰骋沙场,但今天空有一身力,一腔志,又能向何处使呢?我曾专门到南京寻找过这个辛公拍栏杆处,但人去楼毁,早已了无痕迹,唯有江水悠悠,似词人的长叹,东流不息。

辛词比其它文人更深一层的不同,是他的词不是用墨来写,而是蘸着血和泪涂抹而成的。我们今天读其词,总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爱国臣子,一遍一遍地哭诉,一次一次地表白;总忘不了他那在夕阳中扶栏远眺、望眼欲穿的形像。

辛弃疾南归后为什么这样不为朝廷喜欢呢?他在一首《戒酒》的戏作中说:“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成灾”。这首小品正好刻画出他的政治苦闷。他因爱国而生怨,因尽职而招灾。他太爱国家、爱百姓、爱朝廷了。但是朝廷怕他,烦他,忌用他。他作为南宋臣民共生活了40年,倒有近20年的时间被闲置一旁,而在断断续续被使用的20多年间又有37次频繁调动。但是,每当他得到一次效力的机会,就特别认真,特别执着地去工作。本来有碗饭吃便不该再多事,可是那颗炽热的爱国心烧得他浑身发热。40年间无论在何地何时任何职,甚至赋闲期间,他都不停地上书,不停地唠叨,一有机会还要真抓实干,练兵、筹款,整饬政务,时刻摆出一副要冲上前线的样子。你想这能不让主和苟安的朝廷心烦?他任湖南安抚使,这本是一个地方行政长官,他却在任上创办了一支2500人的“飞虎军”,铁甲烈马,威风凛凛,雄镇江南。建军之初,造营房,恰逢连日阴雨,无法烧制屋瓦。他就令长沙市民,每户送瓦20片,立付现银,两日内便全部筹足。其施政的干练作风可见一斑。后来他到福建任地方官,又在那里招兵买马。闽南与漠北相隔何远,但还是隔不断他的忧民情、复国志。他这个书生,这个工作狂,实在太过了,“过则成灾”,终于惹来了许多的诽谤,甚至说他独裁、犯上。皇帝对他也就时用时弃。国有危难时招来用几天;朝有谤言,又弃而闲几年,这就是他的基本生活节奏,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剧。别看他饱读诗书,在词中到处用典,甚至被后人讥为“”。但他至,也没有弄懂南宋小朝廷为什么只图苟安而不愿去收复失地。

辛弃疾名弃疾,但他那从小使枪舞剑、壮如铁塔的五尺身躯,何尝有什么疾病?他只有一块心病:金瓯缺,月未圆,山河碎,心不安。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

这是我们在中学课本里就读过的那首著名的《菩萨蛮》。他得的是心郁之病啊。他甚至自嘲自己的姓氏: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

(《永遇乐》)

你看“艰辛”、“酸辛”、“悲辛”、“辛辣”,真是五内俱焚。世上许多甜美之事,顺达之志,怎么总轮不到他呢?他要不就是被闲置,要不就是走马灯似地被调动。1179年,他从湖北调湖南,同僚为他送行时他心情难平,终于以极委婉的口气叹出了自己政治的失意。这便是那首著名的《摸鱼儿》: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依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据说宋孝宗看到这首词后很不高兴。评曰:“回肠荡气,至于此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长门事”,是指汉武帝的陈皇后遭忌被打入长门宫里。辛以此典相比,一片忠心、痴情和着那许多辛酸、辛苦、辛辣,真是打翻了五味坛子。今天我们读时,每一个字都让人一惊,直让你觉得就是一滴血,或者是一行泪。确实,古来文人的惜春之作,多得可以堆成一座纸山。但有哪一首,能这样委婉而又悲愤地将春色化入政治,诠释政治呢?美人相思也是旧文人写滥了的题材,有哪一首能这样深刻贴切地寓意国事,评论正邪,抒发忧愤呢?

但是南宋朝廷毕竟是将他闲置了20年。20年的时间让他脱离政界,只许旁观,不得插手,也不得插嘴。辛在他的词中自我解嘲道:“君恩重,且教种芙蓉!”这有点像宋仁宗说柳永:“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倒是真的去浅斟低唱了,结果唱出一个纯粹的词人艺术家。辛与柳不同,你想,他是一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拍栏杆,大声议政的人。报国无门,他便到赣南修了一座带湖别墅,咀嚼自己的寂寞。

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白鹤在何处,尝试与谐来。 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荫少,杨柳更须栽。

(《水调歌头》)

这回可真的应了他的号:“稼轩”,要回乡种地了。一个正当壮年又阅历丰富、胸怀大志的政治家,却每天在山坡和水边踱步,与百姓聊一聊农桑收成之类的闲话,再对着飞鸟游鱼自言自语一番,真是“闲愁最苦”,“脉脉此情谁诉”?

说到辛弃疾的笔力多深,是刀刻也罢,血写也罢,其实他的追求从来不是要作一个词人。郭沫若说陈毅:“将军本色是诗人”,辛弃疾这个人,词人本色是武人,武人本色是政人。他的词是在政治的大磨盘间磨出来的豆浆汁液。他由武而文,又由文而政,始终在出世与入世间矛盾,在被用或被弃中受煎熬。作为封建知识分子,对待政治,他不像陶渊明那样浅尝辄止,便再不染政;也不像白居易那样长期在任,亦政亦文。对国家民族他有一颗放不下、关不住、比天大、比火热的心;他有一身早炼就、憋不住、使不完的劲。他不计较“五斗米折腰”,也不怕谗言倾盆。所以随时局起伏,他就大忙大闲,大起大落,大进大退。稍有政绩,便招谤而被弃;国有危难,便又被招而任用。他亲自组练过军队,上书过《美芹十论》这样著名的治国方略。他是贾谊、诸葛亮、范仲淹一类的时刻忧心如焚的政治家。他像一块铁,时而被烧红锤打,时而又被扔到冷水中淬火。有人说他是豪放派,继承了苏东坡,但苏的豪放仅止于“大江东去”,山水之阔。苏正当北宋太平盛世,还没有民族仇、复国志来炼其词魂,也没有胡尘飞、金戈鸣来壮其词威。真正的诗人只有被政治大事(包括社会、民族、军事等矛盾)所挤压、扭曲、拧绞、烧炼、锤打时才可能得到合乎历史潮流的感悟,才可能成为正义的化身。诗歌,也只有在政治之风的鼓荡下,才能飞翔,才能燃烧,才能炸响,才能振聋发聩。学诗功夫在诗外,诗歌之效在诗外。我们承认艺术本身的魅力,更承认艺术加上思想的爆发力。有人说辛词其实也是婉约派,多情细腻处不亚柳永、李清照。

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

都将今古无穷事,放在愁边。放在愁边,却自移家向酒泉。

(《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丑奴儿》)

柳李的多情多愁仅止于“执手相看泪眼”、“梧桐更兼细雨”,而辛词中的婉约言愁之笔,于淡淡的艺术美感中,却含有深沉的政治与生活哲理。真正的诗人,最善以常人之心言大情大理,能于无声处炸响惊雷。

我常想,要是为辛弃疾造像,最贴切的题目就是“把栏杆拍遍”。他一生大都是在被抛弃的感叹与无奈中度过的。当权者不使为官,却为他准备了锤炼思想和艺术的反面环境。他被九蒸九晒,水煮油炸,千锤百炼。历史的风云,民族的仇恨,正与邪的搏击,爱与恨的纠缠,知识的积累,感情的浇铸,艺术的升华,文字的锤打,这一切都在他的胸中、他的脑海,翻腾、激荡,如地壳内岩浆的滚动鼓胀,冲击积聚。既然这股能量一不能化作刀枪之力,二不能化作施政之策,便只有一股脑地注入诗词,化作诗词。他并不想当词人,但武途政路不通,历史歪打正着地把他逼向了词人之道。终于他被修炼得连叹一口气,也是一首好词了。说到底,才能和思想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像石缝里的一棵小树,虽然被扭曲、挤压,成不了旗杆,却也可成一条遒劲的龙头拐杖,别是一种价值。但这前提,你必须是一棵树,而不是一棵草。从“沙场秋点兵”到“天凉好个秋”;从决心为国弃疾去病,到最后掰开嚼碎,识得辛字含义,再到自号“稼轩”,同盟鸥鹭,辛弃疾走过了一个爱国志士、爱国诗人的成熟过程。诗,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写的吗?诗人,能在历史上留下名的诗人,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吗?“一将成名万骨枯”,一员武将的故事,还要多少持刀舞剑者的鲜血才能写成。那么,有思想光芒而又有艺术魅力的诗人呢?他的成名,要有时代的运动,像地球大板块的冲撞那样,他时而被夹其间感受折磨,时而又被甩在一旁被迫冷静思考。所以积300年北宋南宋之动荡,才产生了一个辛弃疾。

辛弃疾在词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宋词在苏轼手中开创出一种豪放阔大、高旷开朗的风格,却一直没有得到强有力的继承发展。直至南渡之初张元干、张孝祥、叶梦得、朱敦儒等人以抗金雪耻为主题的词,才较多继承了苏轼的词风,起到一种承前启后的作用。但他们的这一类词作,主要是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为内心激情所支配的结果,而没有成为有意识的艺术追求,也没有更大幅度地向其他题材拓展,所以成就不是很高。到辛弃疾出现在词坛上,他不仅沿续了苏词的方向,写出许多具有雄放阔大的气势的作品,而且以其蔑视一切陈规的豪杰气概,和丰富的学养、过人的才华,在词的领域中进行极富于个人特色的创造,在推进苏词风格的同时也突破了苏词的范围,开拓了词的更为广阔的天地。

辛词和苏词都是以境界阔大、感情豪爽开朗著称的,但不同的是:苏轼常以旷达的胸襟与超越的时空观来体验人生,常表现出哲理式的感悟,并以这种参透人生的感悟使情感从冲动归于深沉的平静,而辛弃疾总是以炽热的感情与崇高的理想来拥抱人生,更多地表现出英雄的豪情与英雄的悲愤。因此,主观情感的浓烈、主观理念的执着,构成了辛词的一大特色。在他的词中,如“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贺新郎》),“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南共北,正分裂”(《贺新郎》),乃至“恨之极,恨极销磨不得。苌弘事、人道后来,其血三年化为碧”(《兰陵王》),都是激愤不能自已的悲怨心声,如“天风海雨”,以极强烈的力度震撼着读者的心灵。辛弃疾也信奉老庄,在词中作旷达语,但他并不能把冲动的感情由此化为平静,而是从低沉甚至绝望的方向上宣泄内心的悲愤,如“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水龙吟》),“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贺新郎》),“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浪淘沙》),这些表面看来似旷达又似颓废的句子,却更使人感受到他心中极高期望破灭成为绝望时无法销磨的痛苦。

而他的英雄的豪壮与绝望交织纽结,大起大落,反差强烈,更形成瀑布般的冲击力量。如《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从开头起,一路写想象中练兵、杀敌的场景与气氛,痛快淋漓,雄壮无比。但在“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之后,突然接上末句“可怜白发生”,点出那一切都是徒然的梦想,事实是白发无情,壮志成空,犹如一瓢冰水泼在猛火上,令人不由得惊栗震动。

在意象的使用上,辛弃疾也自有特点。他一般很少采用传统词作中常见的兰柳花草及红粉佳人为点缀;与所要表达的悲凉雄壮的情感基调相吻合,在他的笔下所描绘的自然景物,多有一种奔腾耸峙、不可一世的气派。如“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水龙吟》),“谁信天峰飞堕地,傍湖千丈开青壁”(《满江红》);他所采摭的历史人物,也多属于奇伟英豪、宕放不羁,或慷慨悲凉的类型,如“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的李广(《八声甘州》),“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永遇乐》),“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的孙权(《南乡子》)等等。这种自然和历史素材的选用,都与词中的感情力量成为恰好的配合,令人为之感奋。

所以,同属于豪放雄阔的风格,苏轼词较偏于潇洒疏朗、旷达超迈,而辛词则给人以慷慨悲歌、激情飞扬之感。

不过,以上只是指辛弃疾词中主流部分的艺术风格而言。

辛弃疾在词史上的一个重大贡献,就在于内容的扩大,题材的拓宽。他现存的六百多首词作,写政治,写哲理,写朋友之情、恋人之情,写田园风光、民俗人情,写日常生活、读书感受,可以说,凡当时能写入其他任何文学样式的东西,他都写入词中,范围比苏词还要广泛得多。而随着内容、题材的变化和感情基调的变化,辛词的艺术风格也有各种变化。虽说他的词主要以雄伟奔放、富有力度为长,但写起传统的婉媚风格的词,却也十分得心应手。如著名的《摸鱼儿·淳熙亥己……》,上阕写惜春,下阕写宫怨,借一个女子的口吻,把一种落寞怅惘的心情一层层地写得十分曲折委婉、回肠荡气,用笔极为细腻。他的许多描述乡村风光和农人生活的作品,又是那样朴素清丽、生机盎然。如《鹧鸪天》的下阕: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以及《西江月》的下阕:“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于简朴中见爽利老到,是一般人很难达到的境界。所以刘克庄《辛稼轩集序》说:“公所作,大声鞺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其秾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这是比较全面也比较公允的评价。

辛弃疾和苏轼在词的语言技巧上都是有力的开拓者。前人说苏轼是以诗为词,辛弃疾是以文为词,这当然有些简单化,但确实也指出:到了辛弃疾手中,词的语言更加自由解放,变化无端,不复有规矩存在。在辛词中,有非常通俗稚拙的民间语言,如“些底事,误人那。不成真个不思家”(《鹧鸪天》),“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丑奴儿》),也有夹杂许多虚词语助的文言句式,如“不知云者为雨,雨者云乎”(《汉宫春》),“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贺新郎》);有语气活跃的对话、自问自答乃至呼喝,如“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南乡子》),“杯,汝来前!”(《沁园春》)也有相当严整的对句,如“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破阵子》)……。概括起来说,辛词在语言技巧方面的一大特色,是形式松散,语义流动连贯,句子往往写得比较长。文人词较多使用的以密集的意象拼合成句、跳跃地连接句子构成整体意境的方式,在辛词中完全被打破了。但并不是说,辛弃疾的所谓“以文为词”不再有音乐性的节奏。在大量使用散文句式、注意保持生动的语气的同时,他仍然能够用各种手段造成变化的节奏。如《水龙吟》中“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意义联贯而下,在词中是很长的句子,但却是顿挫鲜明,铿锵有力,决不是把一段文章套在词的形式中而已。

辛词在语言技巧方面的又一大特色,是广泛地引用经、史、子各种典籍和前人诗词中的语汇、成句和历史典故,融化或镶嵌在自己的词里。这本来很容易造成生硬艰涩的毛病,但是以辛弃疾的才力,却大多能够运用得恰到好处、浑成自然,或是别有妙趣,正如清人刘熙载《艺概》所说:“任古书中理语、廋语,一经运用,便得风流”。以《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一篇为例,百余字的篇幅,叙及孙权、刘裕、刘义隆、拓跋焘、廉颇五个历史人物的事迹,而与作者所要表达的主观情感、意念丝丝入扣;不仅内涵极为丰厚,而且语气飞动,神情毕露,实在是不容易的事情。

当然,辛弃疾的词时常也有过分散文化、议论太多,以及所谓“”即用典用古语太多的毛病,但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把词大大地改造了;他的词不仅是 “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而且是任何“意”和“事”都能表达得很自由很充分。这样,词的创作才完全摆脱了羁绊,进入了自由的境界。

爱国主义在辛弃疾的词里怎么表现的

辛弃疾词的爱国主义精神大致可从以下三个方面来把握:

一、表现在他的“整顿乾坤”的急切愿望与祖国依然关河破碎、宝刀无所用的冷酷现实的矛盾所引起的愤激中。这方面的前期代表作可以《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为例: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鲙,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辛弃疾写过许多登山临水,友朋聚散的词,每当他目穷千里或送往迎来之际,总有着一股不可遏止的悲愤情。这悲愤情他曾明确表白过:“不是离愁难整顿,被他引惹其他恨”(《蝶恋花·送祐之弟》)。所谓“其他恨”者,实即“剩水残山无态度”之恨。《水龙吟》“楚天千里清秋”阕,就是面对天水一碧的壮阔秋色所触起的“江南游子”——这个原本是中原壮士的愤懑情怀的吐露。全词倾诉着山河含恨、吴钩空握;岁月流逝、壮志空怀的忧郁、苦闷。一个爱国志士不愿消沉闲散的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说《水龙吟》所表达的情绪还比较舒缓,那么,随着岁月的推移、际遇的坎坷,辛弃疾在后期词中悲慨之情愈益显得激越而凌厉了。这可以举他与同道志士、进步思想家陈亮的那些唱和之作为例。宋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年),辛、陈在鹅湖相会。陈亮辞去后,辛弃疾一再调寄《贺新郎》“以见意”,词篇激荡着一股郁勃怒发的情思。如第二首中写道:“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霄舞,道‘男儿到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既沉痛于现状,又互为激励以“补天裂”的雄心。

辛弃疾词中虽不乏在冷峻的现状面前表现为萧飒衰退的情绪,但从总貌来看他的基调是对事业的执着追求。即使是看来悲叹声声,内里实际跃动的仍是“白发自怜心似铁”(《定风波》)的满腔热血、一颗赤子心。他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可以说典型地表现了这一点,词云: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是一曲理想与现实尖锐冲突的悲壮之歌。词人以中间八句的“梦境”极写理想之境,俨然一幅气势壮阔、奋发昂扬的“沙场点兵临战”图。愈写理想的雄伟、热烈,愈显出借酒浇愁、挑灯看剑(这理应在战场杀敌立功的剑呵)的落寞寂寥,愈见出“可怜白发生”的悲慨的深重。这一声“可怜”自是对当道的有力抨击,也是对自己处境的深沉的悲哀。但这悲哀不是消沉、不见衰飒。因为这悲哀虽是来于意气飞扬的境界的难以具见,但并没由此而弃去了对“红旗清夜,千骑月临关”(《水调歌头》)的理想境界的向往。否则他不必“醉里挑灯看剑”,更无须“可怜白发生”了,他难道真的不可以去做一个如有的论者所说的“田间快活人”吗?

虽则悲慨,依然执着,这应是辛弃疾的词所表现的可贵之处。这就是为什么在《稼轩长短句》中一再出现对“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鹧鸪天》)以及“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水调歌头》)的往事的忆念和梦见的原因;这就是他所以在难以排解的矛盾苦闷中仍是希冀、期待着实现理想的时日:“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祝英台近》);这就是他何以常常是“夜深犹送枕边声,试问清溪底事未能乎”(《南歌子·山中夜坐)),心头如同汩汩山溪一样激动着,无法入眠的缘故。即使入梦了也“梦中行遍,江南江北”(《满江红》)、“却自觉神游,归来坐对,依稀淮岸江涘”(《哨遍》)。他的心一刻也离不开江淮前线、大好中原!

“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满江红》),辛弃疾在痛苦的矛盾冲突中是以这样的誓言自励的。现实是令人悲慨,理想岂能轻弃?这就是爱国词人在“戏为山园苍壁解嘲”的那首《临江仙》中,借山石自喻的“稜层势欲摩空”之“气”。

二、辛弃疾词的爱国主义精神还具体表现在对整顿乾坤的“明主”的渴望上,表现在对历史上为统一事业作出贡献的英雄的崇敬上。

稼轩词中怀古之作极多,不是怀古的作品也常常借典引出一连串的古人来。后者如单从手法上着眼,诚然似在“”。其实,虽然辛弃疾在某些篇章中确有堆垛典故的缺点,但大多数的怀古或用典之作纯系借古人之酒以浇胸中的“磈磊”。他缅怀上自大禹下至孙权、刘裕这些有志大一统的人物,是因为现实生活中需要这样有雄才大略的明主英才。怀念古人是为了呼唤今人,是希冀有这样的英雄来“补天裂”。这里仅想举两首词为例略作阐说。一首是《生查子·题京口郡治尘表亭》:

悠悠万世功,矻矻当年苦。鱼自入深渊,人自居平土。红日又西沉,白浪长东去。不是望金山,我自思量禹。

辛弃疾在简练的几笔中构出了他追念向往的世界;渴望、钦羡着能有如大禹这样的明主来重整山河,解民于倒悬之苦。爱国与爱民应是一致的。《生查子》的“思量禹”,从宋王朝内部而言,词人祈求能有个“鱼入渊、人居土”的“治”的局面。这样,民心所归、人力汇聚,恢复中原、统一天下之势自是指日可待了。

另一首词例是著名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首词曾被词论家誉为辛词第一佳作,因为它典范地表现了稼轩词的悲慨清壮、雄劲健举的风格。从手法上说,也是辛词善于借典抒情述理以及政论与抒情相融汇的代表之作。写这词时辛弃疾已是六十六岁的老人,他白发飘萧应召来前线董理军备、以图开战。重临四十三年前曾经在这一带惩叛徒、抗顽敌的旧地,词人的心头是怎样的滋味?岁月流逝,人事几变,可是“佛狸祠”这入侵者的“祠堂”依然香火鼎盛——这是对乞和苟生者的一个重重的鞭挞。面对京口雄山丽水,北望“神州”万里山河,不由想起曾在镇江逞雄的“坐断东南战未休”的孙权和南朝宋武帝刘裕来。“英雄无觅”,怀古实乃伤今,举出历史上西征北伐的有作为的统治者正是用一面镜子反照坐疆土被分裂而长期苟安的当今小朝廷。词既有借古讽今,又有借古鉴今——“元嘉草草”的历史教训,更有以古喻今、以廉颇明己志。但不管是讽今还是鉴今、喻今,贯联着的核心是求得一个大一统的理想局面。

在辛词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词人所崇敬的古人大抵是“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木兰花慢》)的统一中国的刘邦一类的人物。他赞赏“添爽气,动豪情,奇因六出”协助刘邦成大业的陈平;他佩服和追念叱咤边庭英勇善战的李广;他崇拜扶持蜀汉鞠躬尽瘁的诸葛孔明……辛弃疾正是借这些古时的明君贤臣来寄寓他的爱国的情怀的。

三、辛词的爱国主义精神又表现在对南宋君臣偷安宴乐的讽喻和揭露中。

“倩何人与问:雷鸣瓦釜,甚黄钟哑?”(《水龙吟》)这是悲慨化为愤火,是对当时主战的正义之声不得振起而议和的声浪起伏不息的愤怒。

他一再提到“夷甫”,以东晋王衍之流苟安江南、清谈误国的典实指斥现今手握大权而“低头拱手”、“终老不敢言兵”的大吏。如:“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销残战骨。叹夷甫诸人清绝!”(《贺新郎》)“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水龙吟》)……

至于传颂于人们口中的《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一词,它的“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的表现小人当国、国事日败则尤为显然。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就已记载有赵眘父子“见此词,颇不悦”的反响。此外,如《江神子·闻蝉蛙戏作》、《千年调·蔗庵小阁名曰卮言,作此词以嘲之》、《念奴娇》(炙手炎来,掉头冷去,无限长安客)等词均系讽嘲祸国害民的宦海丑类的作品。

综上所述,“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的稼轩词确是这位爱国词人的满腔热血的结晶。尽管辛氏的爱国与忠君仍难能离析,一如封建时代别的士大夫那样。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从中吸取所宝贵的东西。至于从词的发展史来看,“歌词渐有稼轩风”④的事实,辛词对刘过、刘克庄以至陈人杰、刘辰翁这些南宋中晚期词人的影响,都足以说明他的不朽的功绩。而这影响,或者说构成一个词的流派的核心的东西又正是辛弃疾词的那股“气”,那种矢志不二的爱国之情志。

①赵善括《满江红·辛帅生日》。②戴复古《石屏词》:《全宋词》2309页。③见邓广铭《辛稼轩年谱》139页所引。④戴复古《石屏词》:《全宋词》2309页。